【长篇连载】《神偷四爷》:鲁西南贼王和他 ...-论坛_ …

2018-12-12 05:54 admin
第1章 消失的钞票   每次回山东老家,驻足微山湖畔时,我总能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坐火车出门远行的经历。时候是盛夏,天气极为炎热,即便是站在树荫下,吹上一股热风,也能吹出一身臭汗。   那次出门,除了去成都旅行外,还要给亲戚捎几千元钱。那个年代的人不相信银行,总觉得钱在自己身上是最安全的。尽管电子汇款很方便,但我妈依然要求我带过去。   当时没有高铁,只能坐绿皮火车,整个行程需要36个小时。火车途经河南、陕西等盗贼频发的地区,为防止钱被偷,我爸妈想了十多种藏钱的方案。   经过七嘴八舌的讨论,爸妈最终在“缝在衣服里”和“放在袜子底”两个方案上争执不下。争执到凌晨的时候,老爸让了一步,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:缝在我的内裤里。   后来我才知道,我爸之所以妥协,是因为我妈认为,钱放到鞋子里,一旦流脚汗,表层的几张钱就会被踩烂,风险太大。  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,我妈凭借她几十年的针线功底,将那一叠钞票裹在一层布里,缝在了我的内裤上。为了美观,老太太还专门在周围绣了一个蝴蝶结。天还没亮,她就将内裤放到了我床边的椅子上,命令道:“起床时换上。”   男士内裤的设计是极为精巧的,给足了小弟弟活动空间。如今愣是将它的活动空间压缩到了极致。若是不走动也罢了,一旦走动,鼓着钞票的地方挤压着我的关键部位,紧紧的,痒痒的,时而痛痛的。   一旦被挤压,那小东西如被洗脑的革命党一样,本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精神,卖力与“金钱”抗争着。抗争的结果是,裤裆更加鼓起,让人极为尴尬。   再说,我出发当天,天气尤其燥热,内裤中捂出了淋淋的汗水。我不得不双腿岔开些走路,以便裤裆通风,不过那姿势很别扭,很容易被人误以为裤裆捂了一坨屎。   原本我爸要送我去火车站的,结果临时有事外出,于是便让三叔送我。我爸临出门前,顺道去三叔家安排了送我的事。三叔让堂弟捎话给我,说他在桥头打麻将,要我去那里找他。   我们村西边是京杭运河,运河再往西便是微山湖。运河上面有四座桥,离我们家最近的那座叫老运河桥。   桥东西走向,两边各有一家小卖部。为了招揽生意,小卖部的主人都沿河摆开几张桌子,招揽人去打麻将。我三叔便是其中忠实的赌友。   麻将桌总会引来一堆看客,看客们多少会消费些烟、火柴、雪糕、冰棍、零食等,店家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摆麻将桌的。当时三叔正好在桥东边的小卖部打麻将。   这家老板娘是个东北娘们,极为高大粗壮,嗓子洪亮,站在村头一声吼,在村尾赌博的丈夫手都会抖一抖。   由于老公天天赌博不回家,于是老板娘干脆在家里开了赌局,以便看着老公。为了招揽人过来围观,她大夏天仅着一件白T恤,也不穿内衣,一对D 的神乳一半露在外面,双峰坚挺,两点黑葡萄凸起,双峰间沟壑分明,引得周围光棍汉骚动不安,每日来这里蹲点看打麻将,顺便与老板娘调情。   见我走了过来,老板娘一双大眼睛,贼贼地盯着我的裤裆看,边看边淫淫地笑了起来,那双峰如遭了地震一般,随着她的笑声晃动着。我那本就局促不安的裆部,仿佛收到了起义的讯号,好奇地乱撞。遗憾的是,它只能屈不能伸,憋得我难受。   我拉过箱子,挡住了关键部位。老板娘笑着大声说道:“老三,你侄子来了。”   三叔看了下我,向我招了招手,随后说:“等我一下。”我点了点头,猫着腰,扶着箱子在那里站着。等裤裆松弛了之后,才终于站起身,拉着箱子走到了路口。   三叔胡了一个七门对之后,很高兴地说:“这一局钱不要了,我要送孩子去火车站,对不住了。”七门对翻三倍,这么多钱都不要了,其他三家也就没有生气。毕竟赢家一般是没有资格提前退场的。   三叔刚起身,手痒痒的候补队员就一溜烟坐了过去。   三叔拎起我的箱子,和我一起站在马路旁等车。三叔仔细看了我一眼,见我裤裆鼓起,觉得很不正常,于是指着我的裤裆问道:“那里藏的是什么玩意,怎么鼓鼓的?”   “我妈说火车上贼比较多,于是就把钱缝到我裤头里了。”我红着脸说。   他皱了下眉头,看了我一眼,随后神秘地说:“遇到真正的神偷,你把钱放哪儿都没有用。郑州、宝鸡境内那么多高手,摸你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。你根本就没法预防。你裤裆鼓得那么明显,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?”   三叔说得那么邪乎,我不太相信,便略有不屑地说:“我准备36小时不上厕所,一直坐在车上,不解裤腰,保准没有人能偷。贼不至于强行脱我的裤子吧?”   三叔笑着拿右手拍打了下我的裤裆说:“36小时不上厕所,想憋死自己?”被三叔一拍,我本能地弓腰缩臀后撤,差点摔倒。我以为三叔跟我开玩笑,便接话说:“大不了不喝水不吃东西呗。”   “放屁,”三叔扭着我的耳朵说,“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啊?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还吃铁丸喝铜汁呢。”   我嘿嘿一笑,没再搭话。   三叔拦了一辆客车,约莫一个半小时,我们便到了火车站。去检票口的路上,三叔突停住了脚步,笑呵呵地说:“马上上火车了,你检查下东西是不是齐全。”说完话,他点了一支烟,一边大口抽烟,一边看着我。   我打开包裹仔细查看了一遍,确认东西一样都不少。我忍不住摸了下裤裆,发现有点不对劲,那里面好像松快了好多。我用力一捂,立即傻眼了。   “糟了,钱没了。”我一脸惊恐地说。   我把打开的箱子拽到一个角落,身体靠到一堵墙上,看了下周围,见没有人,于是便脱掉裤子,仔细检查裤裆。让我震惊的是,我裤子的拉链已经开了,内裤缝钱的地方被割开了一道很小的口子,正好能将钱从中取出。   “天啊,这到底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?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。”我摸着额头上的汗珠,一脸惊恐地说道。第2章 一路惊魂  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。这些钱不仅有我旅行的盘缠,还有还给亲戚的钱。在那个年代,这笔钱也算是巨款了。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,钱已经被偷了,可我还是在身上每个角落找来找去,甚至连不相干的箱子也重新翻了一遍。  三叔一点都不着急,抽完最后一口烟,将烟头扔到地上,一脚踩灭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卷着的钞票问道:“你看这些钱是不是你的?”  包着钱的灰色布料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,我毫不犹豫地大声说了句:“对,对,是我的。”这时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,转在眼圈里的眼泪才慢慢流了下来。我攥着钱长舒了口气。  “三叔,这……”我摆出一副需要一个解释的样子看着他道。  “我说过,遇到真正道上的人,钱缝哪儿都没用。我都能拿出来,更何况是高手了。”三叔极为认真地说道,“不要大意。”  “三叔,你是怎么做到的?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活儿?”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好奇,特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,他是如何有这般身手的。  尽管他说自己不是高手,但是这等手法,说不是高手有人信吗?这个水准已经达到了从人家裤裆取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。所谓的职业盗贼,也不过如此。然而,这么多年,他身边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竟然懂如此绝技。  三叔一脸严肃地说:“把钱缝裤裆里是没有用的,车到开封、郑州时,钱就是缝在肉里也会被人偷走。”  我继续追问三叔的过往,三叔只字未提,只是要我记住:“上了火车后,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,少喝水、少吃东西、少走动。如果要睡觉,记住保持一个动作:左臂抱右臂、左膝搭右膝头朝右歪。”  “三叔,这是什么意思?”  “河南、陕西境内的贼见了这个动作便以为你是道上的人,绝对不会偷你的东西。”三叔说。  “真的还是假的?靠谱吗?”我摸着头,笑着问道,一脸不信的样子。  “你把这些钱贴身放就好了,你按我说的去做,该睡的就睡,不会有任何问题。”三叔说完,把箱子交到我的手中,示意我该走了。  那是我第一次坐绿皮火车。整个车厢挤满了人,甚至连水池、过道、门口、地上也全都是人。有的躺着,有的站着,有的歪着,我站在车厢里完全动弹不得。费了很长时间,我才找到自己的座位。走过去后发现,那里坐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。  我把行李放到行礼架上,在大汉旁边站着。列车驶入河南境地时,我双腿发麻,累得不行了。我见那位大汉还在我的位置上坐着,于是便很客气地说:“大哥,这个位置是我的,你也坐了这么久了,你看能不能让我也坐一会儿?”  他白了我一眼,上下打量了我一下,随后便面朝车窗,故意不再看我。当时天已经黑了,车厢里很燥热,不时有人走来走去。我怕身上的钱不安全,所以很着急需要坐到位置上。  “大哥,就算你帮我好吗?我真的很累,需要坐下。”我有点着急地说。他又白了我一眼,还是没有说话。我掏出火车票,拿到他眼前说:“大哥,这是我的座位。如果你不把位置让我给,我就叫乘警了。”  他骂骂咧咧的推了我一把,随后站起身,把座位让给了我。坐到位置上之后,我按照三叔给我的建议,左臂搭在右臂上,左腿翘到右腿上,身体向右歪斜,靠在座位上装睡。看到我这个姿势他很惊讶,随后便不再骚扰我。 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,醒来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,那位霸占过我座位的大汉也没了踪影。我旁边大妈的哭声让我再无睡意。她说自己的钱包被偷了。随后,我前面、后面、旁边的人都说少了东西。我紧张得半死,将手伸向贴身的衣服口袋,摸了一下,发现钱还在,我顿时放松了下来。  少了钱的人的惊叫声、哭声引来了乘警。那乘警五大三粗,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,他很不客气地说:“你们晚上睡觉一定要小心,这里的小偷牛得很,都是团队作案,跟本就没有办法避免。一定要把贵重物品放好,出了事自己负责。”乘警走后,我身边的人对他破口大骂,觉得这警察也太不负责任了。  绿皮车最要命的不仅是慢而是停靠的站太多,每停一站就会上很多人。整个列车不断有人涌进来,就是不见有人下车。在开封站上来的一批人中,有几个上车后马上跟乘警套近乎,仿佛他们是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。  我原本吊儿郎当地斜靠在座位上,见这这帮人上来了,我立即警觉了起来,又恢复了三叔说的那个姿势。这帮人到郑州就下车了,列车开动不久,我前后几个车厢就传来了乘客不满的声音。原来,这边的五节车厢的乘客全部被小偷摸了一遍,我成了唯一的例外。  列车在湖北境地下了很多乘客,驶入陕西宝鸡的时候,车上已经松快了好多,至少洗手间、过道里已经没有人了。当然,车厢门内还有很多站票,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歪斜地靠在座位的侧壁上。  从宝鸡站上来的人中,有一位中年男子站在我的旁边。这人一米六左右的身高,身体消瘦,面色黢黑,眼睛发亮,到处乱看。他一直盯着我看了好久。列车行驶期间,他去别的车厢晃悠了一会儿,随后又走了回来。  我一直保持着三叔说的那个动作,假装睡觉。到下一站的时候,那人准备下车,临下车前,他对我说了一句话。由于车上嘈杂,我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。不过,这人是一口鲁西南口音,应该与我是老乡。  由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,所以我不敢搭话,而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。他下车后,瞬间消失在人流中。第3章 问老爷子好  这一路虽然经历了很多,但我一分钱也没有少,顺利抵达成都。  一个月后,从成都回山东的路上我没有带钱,只是带了个装满特产的小包袱,我也没有格外小心。那一路也很顺利。  关于三叔的绝活,关于车上的那个动作,一直纠缠着我。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三叔问个明白。  我三叔是当地知名的厨师,厨艺非常精湛,方圆几十里地,红白喜事基本上都是他掌勺。三叔在村头开了个小饭店,生意比较红火。回来当天去他家的小店时,正好是他晚上最忙的时候。  他的小饭店开在公路旁,过往的买卖人喜欢在这里来一碗羊肉汤或吃个小菜。我坐在厨房旁等了很久。我正要问三叔偷东西的技法是哪里学的时,三叔立即给我使了个眼色。  我转过头,发现饭店角落里两个人在分钱。他们二人口中讲的,都是黑话,我一句都听不懂。  分完钱,吃完饭,他们跟三叔打个招呼,随后便离开了。  “他们好像没有给钱。”我提醒三叔道。  “记账了。”  “哦。”  三叔忙着继续做菜,招待另外一桌客人。直到所有的客人都走光了,他才走出厨房,在大厅靠近柜台的躺椅上坐下,点燃了烟。  “成都好玩吗?”  “还行。”  “都去哪儿了?”  “也没去哪儿。”我不太想聊旅行的经历,所以就没有多说。我把话题又拉回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,小声问道:“刚才那两个分钱的是不是小偷?”  一听到“小偷”二字,三叔松弛的脸上立即紧张了起来。他看了下门口,随后用近乎训斥的口吻,极为严肃地对我说:“不要随便说这两个字。”  三叔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顿时又心生了好多疑惑,于是我追问道:“为什么?”  “不要多问。”三叔用大人打发小孩的话唐塞了一下我。  “三叔,”我过了一会继续问道,“你会的那些活儿是从哪儿学来的?”  “你问这个干嘛?”三叔倒也没有生气,看了我一眼,小声问道。  “没啥,”我笑着挠了下头发说道,“就是好奇。”  “这都是小时候跟人家瞎学的,当时觉得,如果没饭吃了,学会了这个不至于饿死。由于一直有饭吃,所以就没有干这行,但对这行还是有些了解。”  如果我是个三岁的孩子,三叔的这个回答足以让我满意。然而,我偏偏是个成年人,也比同龄人敏感太多,对三叔的这个答案极为不满意。仅仅从他眉宇间的轻微变化我便可以判断,他说的不是实话。  “三叔,你没干这行,你怎么会认识这行的人?”  “谁说我认识这行的人?”三叔很显然对我的猜测表示了担忧,极为不悦地说,“都怪我手贱,早知道不跟你显摆了。”  “那两个分钱的人,很明显认识你啊。”我笑着说。  “瞎说,”三叔站起身来道,“做生意的,别管三百六十五行,都得笑脸相迎。人家是客人,我难道对人家不冷热不热?”  他说完后,掀开帘子,将烟头扔到了公路上,随后回到厨房,整理厨房里乱七八糟的厨具。叮叮当当半天,他大声问道:“吃了吗?”  “没呢。”  “我煮点羊肉汤,等几分钟。”  吃饭的时候,我笑着说:“三叔,你跟我说的方法还真管用。我周围很多人都被偷了,唯有我没有被偷。”  “那当然。”三叔极为得意地说。  “有一个人,听口音是咱们这里的,神神道道的,对我说了一句话。我也没听清。”我神神秘秘地模仿他的那句话。  三叔极为震惊,显得很害怕地问道:“你确定这句话是火车上那个人跟你说的?”  “是啊。”  “赶快把这句话忘了,永远不要再提。听到了没有?”三叔非常严肃地要求道,他从未如此恐惧过,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扭曲了。  三叔的反应让我很害怕,我赶紧问道: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  “问老爷子好。”三叔说。  “啊?”我极为惊讶地问道,“老爷子是谁?”  三叔见我问了很多问题,很怕我因为好奇而犯错误,于是准备告诉我一些事情。“吃好了吗?吃好了,就跟我来一下。”  “吃好了。”我站起身,紧跟在他身后。  他带我沿着村里的主路走到村中部,然后在右边岔道进入东边的一排房子。三叔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。由于房子太老,所以成了仓库,没有人居住。  他打开房门的锁,带我走了进去。房内的墙壁上有一幅壁画,画的是神像,但是笔法极为粗糙。随着岁月的剥蚀,颜料都脱落得差不多了。  三叔在壁画上某个凸起的地方按了一下,并对地上的突起用力一拉,一张小木门便从地上掀起了。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。  “跟我下来。”三叔点了一根蜡烛道。  我跟在他后面,下到了地下室。这里是个菜窖,是秋天存放蔬菜的地方。如,白菜、萝卜等。地下室有一个小柜子,三叔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,上面铺满了灰尘。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字。  “你听到的那句话里有一个‘湖’字,还有一个‘日头’,其实就是这句话。”他在小册子上找到对应的词,为我读道,“问老爷子好。”  “老爷子?”我好奇地问道,“老爷子还活着吗?”  “你记住,以后无论在哪儿,都不要再说这句话,一定要记住喽。”三叔很严肃地说,“盗贼行规矩严,如果外人知道了他们内部的语言,轻则断肢,重者性命堪忧。”  “这不有警察吗?他们能嚣张到这个地步?”  “别瞎说,他们并不嚣张,都很低调,但手段狠毒。再厉害的警察也管不了江湖上的事情。盗贼行是在地下运作的。”三补充正道,“你知道就好了,以后少问,少打听,对你没有好处。”  “这位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?”我更加好奇地问道。第4章 我爷爷的经历  三叔第一次听到“老爷子”的故事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,当时三叔也不过七八岁。多数故事是我爷爷讲给他的。  有一天,我爷爷带着一笔钱去沛县抓药,顺便还药店老板的旧账。当时乘坐的是老式的大巴车,车上挤满了人。  车在微山湖西边停了下来,需要换乘摆渡船过河。爷爷刚上船,准备掏钱买船票时,发现钱没有了。他跳下船,步行往家赶,路上搭乘了老乡的牛车,傍晚才回到村头。  一路上,他逢人就问,有没有捡到钱。那个年代,人比较单纯,真的捡到了钱,多半不会私下吞了,而是尽可能找到失主。  问了一路,没有人站出来说捡到了钱,爷爷断定那钱多半被扒手顺走了。  邻居三老爷来我们家串门,听爷爷说了当天的经历。三老爷民国时做生意,走过大江南北,是个见过世面的人。  “你走的是哪条路?”三老爷问道。  “从老运河下正西的大路。”爷爷说,“过了拦湖坝,身边才上了很多人。”  “这是老爷子弟子的地盘。”三老爷很有信心地说,“如果你找到他,这笔钱肯定能要回来。只不过,他可能得要你点东西。”  一听这话,我爷爷很害怕,惊恐地问道:“他会要什么。”  “嗨,”三老爷笑着说,“人家老爷子是江湖中人,不会欺负人的。你放心。”  “那,找谁带路呢?”我爷爷仿佛看到了希望,赶紧问道。  “你找下三猴子吧,他常年在湖上混,门路比较清楚。”三老爷说。  我爷爷连夜找到三猴子,给了他一袋小麦,用恳求的口吻说:“我丢了钱了,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老爷子。”  三猴子,五十上下,秃子,老光棍,打渔为生,人不错,就是平日不怎么说话。他推开爷爷给他的小麦说:“小事,包在我身上。东西带回去。”  据爷爷回忆说,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,整个湖上一片黢黑,除了看网的渔民的小船漂在芦苇荡里外,湖上并没有多少行船。  船到距岸上最近的小岛时,三猴子发了个暗号,一位黑衣人摇着一条稍微大一些的船从苇塘出来。三猴子与我爷爷上了大船。  三猴子很客气地对我爷爷说:“五老爷,咱俩得蒙上眼。”他拿过一块黑布给了我爷爷。爷爷并不知道去了哪儿,等到了目的地,撤去黑布,睁开眼睛的时候,天已经完全明了,东方已经露出了朝霞。  爷爷发现,他和三猴子在一座岛上,那个岛在微山湖上,但是爷爷从未去过。岛的周围全是芦苇塘,距离岸并不是很远,岸上全是森林,毫无人烟。  穿过小岛,来到一片蒲草丛中,爷爷与三猴子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上了一条小船,向旁边的苇塘划了过去。苇塘里有一片芦苇是被割掉了的,一条小水路可以通小船。再往里走,便是苇塘里的迷宫。水路九曲十八弯,不懂行的人根本就进不去,进去也出不来。  那人熟练地划船到了苇塘的中心,那里停了一条两层的船,船体与芦苇差不多高。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船头的一个蒲草垫子上,肤色有点深,表情很严肃,但是不像是个江湖中人,倒像是旧社会的读书人模样。  看到他那一刻,我爷爷一直紧张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。不用三猴子介绍,仅仅从面色和气场,爷爷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便是“老爷子。”  七八个持枪的兄弟在船上的各个位置站好,极为警觉。见爷爷等人过来了,他们也没有在意,看样子他们对三猴子已经很熟悉了。  “老爷子,又来麻烦您了。”三猴子上船后,跑到老爷子身边要下跪行礼。  “别,别,”老爷子给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点头道,“把你们三叔扶起来,我又不是土皇帝,拜我干嘛。每次不让你拜,你就是不听我的。再拜,就不要来见我了。”  老爷子这番话声音不大,但是极有权威性,既给了三猴子面子,又体现出了自己的威严。  他看了下站在船上的爷爷道:“也上来坐吧。”爷爷也上了船,在三猴子身边坐下,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 三猴子不断给我爷爷使眼色,他才重又站起来道:“老爷子,昨天我在欢城去沛县的路上丢了点钱。您看能不能……”爷爷很难为情,不知道自己这样讲会不会冒犯他。  “哦,你等下。”他叫住了我爷爷,把舱里的一位中年黑衣人叫了出来,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。  黑衣人问道:“几点上的车,具体在什么地方发现钱没的?您叫什么,家住哪儿?”  他问了好几个具体的问题,我爷爷把能告诉他的都说了,他点了点头给老爷子,示意他这边问完了。  老爷子点了点头,把手里的茶碗放下,他刚放下,三猴子就站了起来。爷爷后来才知道,老爷子把茶碗放下就是要送客了。  “麻烦老爷子了。”三猴子弓着身子,极为敬畏地说。  “嗨,以后叫我老四就行了。别张口闭口老爷子的。”  “哎呦,哪敢啊,再怎么不济也得叫您一声四爷啊。哈哈哈。”三猴子谄媚地笑了笑道。  “你们放心回去吧。一切都会按规矩办。”老爷子说。他故意将“放心”和“规矩”两个词加重,算是强调了下。  我爷爷与三猴子照原路返回,过了蒙眼的水路后,爷爷实在是憋不住了,问三猴子道:“按规矩办是什么意思?”  “他们会找到钱,送到你们家里去。但是,根据江湖规矩,他会抽点茶钱。”三猴子说。  “那得抽多少啊?”爷爷不安地问道。  “嗨,这个看你,完全随心。”三猴子说。  一说随心爷爷慌了,连忙问:“随心也就太难了。给多了,一家人要挨饿,给少了,又怕人家不高兴。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 “嗨,五老爷,你多想了,你照一成给吧。不多不少,两边都好。”三猴子说。  “好吧。一成倒也合乎。”爷爷说。评论 有毛僧:我小舅子的老婆,在去县城的公交车上手机被偷了,然后找熟人又要回来了,也是给了一点茶钱,就是16年,行规都是这样的第5章 湖上江湖  在爷爷看来,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消息。他在内心里依然觉得这件事不靠谱,所以就当钱找不回来了,回到家就下地干活了。  第二天傍晚,刚吃了饭,一位外乡人来到了我们家草屋旁,说要见爷爷。爷爷招呼他到屋里喝茶,他拒绝了。他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,递给了爷爷。爷爷不敢接,而是极为客气地说:“大兄弟,咱们屋里说话?”  “不了,老爷子还等我回话呢。”他冷冰冰地拒绝了爷爷的邀请。  爷爷接过了钱,陪着笑道:“替我多谢谢老爷子。”  “您点点看有没有问题。”  “不,不,不,”爷爷很紧张地说,“老爷子办事,我放心,不用点。”  “您还是点一下吧。”那人坚持道。  爷爷突然想起来要给人家回扣的事情,于是接过来钱,仔细点了点,钱分文不少。爷爷原本想给他一成,但见这人并不面善,于是从钱中抽出三分之一递给他说:“给兄弟的茶钱。”  那人并不客气,也没有全部收下,而是从爷爷那把钱中选了一张一毛的钞票,拿起来就走。  “兄弟,辛苦跑一趟,你多留点?”爷爷想让他多收点钱,收这么点,爷爷心里过意不去。  “不了,老爷子吩咐过,就这么多。谢了。往后说不定老爷子也有求您的时候。”那人说完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。  ……  爷爷的故事让我听得痴迷,我继续追问三叔道:“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吗?”  “关于老爷子的故事,多得去了。不过,很多都是传说。”  “他是贼,为何还把偷的东西还给我们呢?”  “盗贼行里的规矩严,尤其是不能吃窝边草,这是大忌讳。他们只偷来本地的外乡人,凡是本地人被误偷了,或少了救命钱,他都会帮忙找回来。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,基本上是他嫡系的势力范围。如果钱在其他省份丢了,他也可以帮忙找回来,只是档期需要一个月左右,找回来的钱三七或四六分成。”  这个故事让我挺吃惊的。长那么大,还头一次听说做贼的潜规则。我笑着说:“三叔,他这么讲究规则的一个人,又这么谦和,凭什么管理自己的弟子?”  “呵呵,”三叔笑着说,“你看到的都是表象。老爷子并不是个心软的人。如果有哪位门人犯了规矩,他一定不轻饶。有一位姓张的徒弟,曾经在济宁任城区做总负责。为了完成业绩,他竟然入室偷了当地有钱的一户人家,而且是一次性将他们家的积蓄全部卷走。老爷子作为帮内一把手,召集各地的负责人商量如何处理这位门徒。当时很多负责人都说,虽然这件事做得不对,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,大不了把东西还回去。老爷子摇了摇头,说了句狠话。”  “他说的是什么?”我好奇地催促道。  三叔模仿他的语气道: “一天之内滚出山东,一天后一旦见到断全家手足。”老爷子的理念是,严重动了当地人的利益,早晚会被灭。如果当地人离不开你,他们就会保护你。行规不能破。  据三叔说,那位兄弟不信,晚走了一天,结果他一家五口全被斩断了手脚。这人后来流落他乡,靠乞讨、诈骗苟延余生。从三叔讲的这件事我发现,老爷子并非普通人,而是一位关键时候能狠得起来的人。  “目前老爷子还在船上住吗?”  三叔道:“他在湖里有无数个地下密室,里面像行宫一样,很少有人进去过。这年头,老爷子如果活着大概百来岁了。也有人说,他还活着,目前身体不好,下不了床,但精神状况很好,照样对帮内发号施令,无人敢挑战。虽然我很多年没有听过他的信息了,但是我相信他应该还活着。”  我不解地问:“干他这一行的,是如何熬过乱世的。难道他就没进过监狱。”  三叔冷笑着说:“进监狱,何止进监狱啊。他身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打断过,肺部被子弹打穿过。他的腿脚也都断过或严重伤过。他进过数十次监狱,越狱无数次。”  “这也太夸张了吧。肋骨全部断过,那他岂不是残疾了?”我有点不相信地问道。  “肋骨断过,让他的身体更加灵巧了,不是残疾,反而能让他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。”  “三叔是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  “老爷子对我讲的。”三叔诡异地说。  “啊,”我很惊讶地问道,“你认识他?”  “咱们家认识他。”三叔补充道。  原来老爷子帮爷爷找回钱一年后,他的一个弟子的家人出卖了老爷子的行踪,将这些信息告诉了与老爷子有仇的当地黑帮。当时,老爷子在船上,并没有几位守卫。结果,他们被另外一条船上的人枪击了。仅有的守卫都阵亡了,老爷子独自跳入水中,躲过了一劫。  他想到曾经帮过我爷爷,于是夜里敲了我们家的们。听说他被人追杀,爷爷赶紧让他进屋,把他藏在了房梁上。几天后,出卖他的徒弟的家人被找到,连同他的徒弟全部被沉到湖里淹死了。在我们家待的这几天,老爷子偷偷教了三叔一些行话、暗语和一些简单的手艺,算是对我们家的报答。  他对我三叔说:“你可以不用,但一旦有难,这些活儿可能救命。”  此后很多年,三叔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人的消息。我三叔成家后,在大路旁开饭店,发现每天都有一拨人来这里消费。听他们讲的都是行话。有时来这里分钱,有时来这里商量事,有时来这里策划行动。  他们吃完饭就走,都不给钱,但到月底会专门有人送钱过来,每次分文不少。几年之后三叔才知道,这些人都是门前这条公路上的贼,他们全是老爷子带出的徒子徒孙。是老爷子在照顾三叔的生意。也就这样,三叔间接认识了很多老爷子的一帮徒弟。  三叔说:“据不完全统计,老爷子在全国范围内,甚至全世界范围内,大概有六百多名徒子徒孙。”  “六百多名?!”这个数字让我大吃一惊。我更好奇了。  这位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,他经历过什么,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来。至少经历了军阀混战、抗日战争、国共内战,成功地活下来,并且把这个组织做大做强。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充满了好奇。  讲老爷子的出身,要从民国初年的一个冬日晚上说起……评论 有毛僧 :感觉楼主学识渊博,生活阅历丰富!形容人物也性格鲜明,鸭屎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啊,到后来,那些身边的兄弟啥的都已故去了吧~还有娜娜和二姐!我是有多爱娜娜啊!!!第6章 青楼往事  民国五年,即公元1916年。对中国来说,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,先是袁世凯去世,中国进入北洋军阀时代,随后革命元老黄兴去世。整个国家很快陷入了军阀混战的局面,哀鸿遍野,民不聊生。  北洋军阀对各地乡村的控制较弱,所以民间盗贼频发,各路英雄浮出江湖,尤其是自古出响马的山东。红花会、小刀会、斧头帮、运河帮、大刀会、微湖帮、渔霸、湖霸等,各路帮会、组织遍布整个山东。很多人可能没有见过他们,但民间一直有他们的传说。  在鲁西南靠近江苏的地方,有一片湖,从南到北有四个狭长的湖区,人称南四湖。因为位于最南端的微山湖最大,所以这四个紧密相连的湖又被称为微山湖。微山湖是宁杭大运河的天然航道,从济宁一路到台儿庄这段恰好经过微山湖。  民国时代,水上航运依然发达,从北京、天津、河北一带的东西要想运送到苏州、上海、杭州一带,必然要经过微山湖;反之亦然。从聊城东昌府过济宁府,再到江苏徐州的这一条线,是当时最凶险的线路。  各路英雄,围绕微山湖里京杭运河水道展开了激烈的争夺。微山最大的势力是皮家,但皮家在这一年离开了微山,将重点集中在了东北,在张作霖手下混得风生水起。皮家走后,微山地区各个帮派斗得更激烈了。  经过几番斗争与合纵联合,最终在微山本地出生的能人李一刀的努力下,几十个小帮派、利益集团整合了起来,组建了一个松散的大帮派,垄断了这段运河的所有收益。  为了恢复整条水道的航运,天津运河帮宁五爷与李一刀谈判,允许李一刀挂靠在运河帮,李一刀便成了运河帮山东段的老大。那些原本与皮家交好的帮派首领、江湖英雄从此便与李一刀不对付,各种恩怨,难以说清道明。  李一刀做了老大后,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收购微山湖畔最大的青楼¬——楼外楼。楼外楼是三层木结构明清风格的建筑,每层有三十间房子,加上配房共有上百间房舍。小院子按照南方园林的特点拾掇得很干净,也很雅致。  这里汇聚了三十多位南北各种姿色的姑娘,她们不仅相貌俊美,也都有一两个绝活。有的能诗能赋,有的能歌能舞。楼外楼的老大是叶妈妈,她也是这里的老鸨。叶妈妈父亲姓叶赫那拉,与慈禧老佛爷是同宗。晚清时革命党猖狂,到处打出“驱除鞑虏”的口号,于是叶赫那拉老爷子举家改了汉姓——取姓氏首字叶为姓。  皮家势力在微山的时候,一直罩着叶妈妈,所以没有人敢动楼外楼。如今,皮家离开了,叶妈妈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。毕竟见过世面,她并不怕李一刀,也不愿意低价将楼外楼卖给李一刀。李一刀想买楼外楼,不仅是因为这里生意好,更重要的是为了楼外楼的三个头牌。  在楼外楼,有三个女孩最受当地人欢迎,一个叫桃红,一个叫嫣红,还有一个叫小红。李一刀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,根本就没有资格碰这些女孩。如今自己发达了,当然想把她们据为己有。既然老鸨不卖,那他就派兄弟在附近拦路,拒绝所有客人来此消费。  原本歌舞升平到地方,突然渐潦倒凄凉了起来。叶妈妈是个大烟鬼,家里积攒的那点钱,被她一点一点抽干净了。大量的姑娘被卖到了远方,叶妈妈留下了包括三红在内的五个姑娘,与她们相依为命。她之所以还坚持着,是因为在等一个人,一旦这个人来了,楼外楼就有救了。  这一年,叶妈妈心情极为糟糕。不仅是因为李一刀步步紧逼,更重要的是自己眼里最有潜力的小红怀了孩子。  据当时的人说,小红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,整日躲在屋里,不敢出来见人。她的意外怀孕,把叶妈妈气个半死。叶妈妈一开始想留下这个孩子,但见楼内日子艰难,只好强逼着她把孩子打掉。  当时医疗条件差,周围也没有现代化的西医。老鸨用最为传统的方式给她做流产。过程是这样的,横空架起一根碗口粗的椽木,两位伙计将小红腹部朝下,放到木头上,然后用力晃动,直到孩子流出为止。  这种流产的方式成功率很低,能够活下来的孕妇少之又少,却是青楼常用的手段,死于椽木之下的女子不计其数。  小红随着木棍的晃动,惨叫了起来。晃动不久,孩子便流出了,是个儿子,小红当场昏倒。孩子流出来后哇哇哭了几声。楼外楼负责做饭的老太太处理了孩子的脐带,用一块棉布将孩子包好,放到了屋里的小床上。  叶妈妈看到后,给了老太太一巴掌,大叫道:“把孩子给我扔了。如今这么艰难,哪有粮食养这个东西。”  一个王姓的伙计,拎起孩子向外走,准备扔进门外装垃圾的箩筐里。刚走到门口,孩子突然哭出了尖利的声音。老王被吓了一跳,一挥手将孩子丢进了垃圾筐。垃圾筐里有一些废弃的衣服和棉絮,孩子躺在上面并无大碍。  突然被放置在了垃圾筐里,孩子哭得更惨烈了。孩子的哭声让老王动了恻隐之心。他从一楼的储物室里拿起一件破旧的棉袄,裹在了孩子身上。他心里想,孩子早晚会冻死,不如给他盖点衣服,让他死在睡梦里。当夜孩子哭了很久,直到没有了力气,哭着哭着便睡着了。  天空布了一片彤云,渐渐飘下雪来。垃圾筐在矮檐下,雪没有落入其中。  雪越下越大。  那是入冬以来最冷的夜。  小红因为出血过多,第二天凌晨就死了,被叶妈妈的手下人随便找个地方给埋了。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,也从未见过他。  第二天一早,专门负责收死孩子的张老汉溜达到了青楼旁。每逢灾年,婴儿的成活率很低,经常有人家死了孩子不知怎么处理。根据当地风俗,夭折的孩子很晦气,最好有专人来处理。大凡遇到死孩子,主人家多半会多给他些钱,张老汉也乐于做这样的事情。  虽然醉醺醺的,张老汉眼神挺好,一眼就看到了青楼门前箩筐里的孩子。那孩子用破旧的棉袄包着,静静躺在那里。张老汉直觉判断,这是个死孩子。  王姓伙计没有搭理他,随手扔了点钱到他车上就进屋里了。  张老汉拎起棉袄,将孩子与其他七八个死孩子一起放到板车上,拉着往前走,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的薄雾里。第7章 养父之死  张老汉六十上下,专门负责背死人、捞死人、捡死孩子,是当地很有名的脾气古怪、生性残忍的老光棍。曾经有人见他活生生将一条野狗折磨死,并当众剥了野狗的皮,在湖边炖肉吃。从那以后,很多当地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的方法就是告诉孩子,张老光棍来了。孩子听后,轻则老实起来,重则吓哭。  张老汉原本是协助处理各种死人的。由于传闻有人半夜在乱坟岗见过张老汉奸尸,所以大凡死了年轻女孩或妇人的人家都会拒绝张老汉收尸,而是自家人安排族内的妥当人将尸体掩埋好,并照看七天,防止张老汉作案。张老汉为此醉酒骂街过好多次,说自己是清白的。  小红死的时候,整个鲁西南都闹了饥荒。张老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。时候是灾年,莱芜等地已经爆发了饥民大起义。很多灾民南下,涌入到湖区,偶尔偷湖里的鱼和岸上的粮食,引起了当地很多保长的不满。  据说这些灾民专门吃死孩子,所以很多当地人不敢出门。张老汉捡了一辈子死孩子,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敢吃死孩子。每逢听到这样的传说,他总会裂开大嘴,露出黄牙,哈哈大笑。  ……  日出时分,张老汉把装了孩子的小车停在自家门口,然后蹲到墙角抽几口袋烟,喝了几口散酒。抽罢烟,他站起身,准备推车到乱坟岗,将这帮死孩子埋了。他走到车旁,无意中看了一眼车里的死孩子。其中一个孩子睁着双眼看着他,随后张开嘴,仿佛给了他一个微笑。  据老一辈人回忆,那一刻张老汉直接吓出了尿。他干了一辈子与死孩子、死人打交道的活儿,从未见过死孩子对自己笑。过了一会儿,他冷静下来,意识到,那孩子应该没有死。  他从破棉袄里将孩子掏出来,准备朝地上猛的一摔,结束他的生命。他完全做得出来,即便是做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。如此灾年,谁敢多养个孩子。再说,张老汉是一个穷光棍,更养不起。  当他将孩子拿在手中时,这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并没有丝毫的害怕,而是睁着眼看着他,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,仿佛在跟他说话。  就在此刻,打了六十多年光棍的张老汉突然心生了父性的冲动,萌发了想救活这个孩子的想法。他将其他的死孩子扔进乱坟岗,随后抱着这个小孩,急匆匆地跑回了家。在邻居女主人母女的帮助下,张老汉把孩子养了起来,给他取名张彪,小名彪儿。  自从养了孩子,张老汉的日子过得更艰难了。他戒掉了烟酒,除了背死人,拉死孩子外,他还做了泥瓦匠,帮人修运河河堤。尽管日子过得苦,张老汉收获了孩子的陪伴,极为满足。他每日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回家与孩子一起玩。张老汉喜欢吹牛,经常讲自己当年的传奇经历,逗得张彪傻乐呵。  这位苦命的张彪就是日后的四爷,也就是我爷爷、三叔见过的老爷子。其实,张彪这个名字他仅仅用了六年,六年之后,他便换了别的名字。他之所以会更名,与他一次悲惨的经历有关。故事要从张老汉再度喝醉说起。  张老汉为了张彪,连续六年没有饮酒,然而就在张彪即将六岁的时候,张老汉在湖东处理一具尸体的时候,从尸体身上翻找到了一把金子。由于尸体无人认领,所以他就将金子据为己有了。  为了犒劳下自己,他拿出一小块金子,换了点零钱,买了一大壶酒,沿着湖边回家时,大口小口将酒喝光了。六年没有饮酒了,突然喝了这么多,张老汉变得异常兴奋。他晕晕乎乎地对自己身上有金子咋咋呼呼地说给了路人听。  很多人都当他醉了,说了笑话。不过,对外地来的人来说,就不会把这些话当笑话了。一群从济南过来的小刀会成员,在微山避难,恰好遇到了张老汉。这帮人的老大叫黄胡子,济南历下人。瘦高个,镶着金牙,脸色黝黑,脏兮兮的,极为猥琐。  黄胡子带着自己的兄弟,在湖东一带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,李一刀派人与他们干了三次,才将他们的主力干掉。如今,黄胡子正缺钱,到处乱跑,继续干坏事。突然,兄弟们带来了一个醉汉,并从醉汉身上翻出了一些金子。  不巧的是,这一包金子是黄胡子一个兄弟身上的,包裹上有记号。张老汉处理的那具尸体其实就是黄胡子的一位兄弟。如果张老汉没有喝酒,好好解释下,黄胡子说不定不会杀他。遗憾的是,张老汉大骂道:“人是我杀的,我杀的人多着呢。我有金子。我怕谁?”  “人是你杀的?”黄胡子问道。  “你妈勒个逼的,敢动你张大爷。人是我杀的,看你们敢对我怎么样。”张老汉胡说道。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反而就是一通的骂。  黄胡子并不相信张老汉能杀掉自己的兄弟,但是既然他承认了,就把他杀了,这样的话给自己活着的兄弟也是个交代。于是,黄胡子大怒道:“弄死他。”  其他的兄弟全都响应。至于如何弄死张老汉,兄弟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。他们商量来商量去,一直没有达成一致意见。最终,黄胡子当机立断地说:“得了,别他妈商量了,活剥了算了。”  其他的几个兄弟一听,觉得这个注意好,既有艺术性又能解恨。于是,他们兄弟几个按住张老汉的四肢,像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,将张老汉的皮活活剥了下来。他们把小刀会的符号用粗笔画在张老汉的人皮上,将人皮挂在湖边的市场上,告诉这里的人,与小刀会做对就是这个下场。  被剥皮后,张老汉并没有立即死去,一直在那里呻吟,最后疼痛而死。当时就流传这样的说法,说小刀会的人刀法极为精湛,把人皮剥下,人都不会死。这样的人不能惹。他们抓了妇女也会很严肃地商量,是先奸后杀,还是先杀后奸。经常因为无法达成一致意见而不得不把那女人绑了石头扔进湖里。  张老汉死后,尸体躺在湖边没有人收拾。毕竟他是专业收尸的人,没了他,谁会收呢?那年,张彪才六岁,在某个傍晚无人的时候,邻居大娘带着他来到湖边,看了养父最后一眼。  “孩子,别怕,你看一眼就走。记住,就看一眼。”大娘说。张老汉死后,尸体躺在湖边没有人收拾。毕竟他是专业收尸的人,没了他,谁会收呢?那年,张彪才六岁,在某个傍晚无人的时候,邻居大娘带着他来到湖边,看了养父最后一眼。  “孩子,别怕,你看一眼就走。记住,就看一眼。”大娘说。第8章 捡回一条命  在张老汉身边,张彪尝尽了人间的艰辛,同时也获得了难得的父爱。张老汉对张彪的照顾极为细致,给张彪留下了很多难以忘记的记忆。当张彪看到已经有些腐烂的养父时,淤积心中的痛一下子爆发了,他嘶声力竭地哭出了声音。  邻居大娘拉住他,哭着说:“孩子你记住,杀你爹的是小刀会的人,领头的那个叫黄胡子。你长大了要为你爹报仇。”  邻居的这位大娘给了张彪很多母亲般的关怀,是他对女性的最初印象。当邻居们的孩子都骂他是婊子养的时,都说他妈妈是楼外楼的妓女时,邻居大娘总会训斥那些孩子,说他们胡说八道。张彪四五岁的时候,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也知道亲娘死了,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细节。  张老汉被杀后不久,小刀会的人便知道他还有个养子,于是决定杀人灭口。一边是十几个小刀会的土匪,另一边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,结果可想而知。小刀会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张彪堵在了草屋里。当时他缩在床上,吓得浑身发抖。  这十几个土匪,面对如此没有任何挑战性的孩子,不知该怎么杀掉。他们坐下来,认真讨论了下杀他的方案。一种是一刀将他劈为两半。还有一种方式是一枪把他脑袋打开花。讨论了半天,终于有了共识:把孩子吊在房梁上,然后点燃房屋,把孩子烧死。  这个方法又是小刀会的老大黄胡子想到的。兄弟们为老大喝彩,准备用一把熊熊大火,让微山湖也见见亮光。  孩子被五花大绑,吊在房梁上,连哭都不敢,吓得浑身发抖。房屋被点燃了,浓烟滚滚。十几个小刀会的土匪高兴地准备走开。  刚出门就看到隔壁家的大娘和家里的闺女。其中一个土匪在黄胡子耳畔耳语了几句,大概是说邻居大娘挑唆孩子长大了找小刀会的人报仇。十几个土匪走了进来,一枪将大娘打死,然后活捉了大娘的闺女。  “把衣服扒干净,绑在树上,我日第一炮,你们几个轮着日,一直到日死为止。”黄胡子笑着说,金牙露在外面,极为恐怖。  “我自己脱。”女孩大声说道。  “这好啊。放开,让她脱。”黄胡子见她跑不了,于是笑嘻嘻地说。  女孩慢慢脱掉了外衣,引来了一阵淫笑。他装作脱内衣的时候,转脸用力跑到了井口,一头扎进了井里。只听“噗通”一声,人没了。  一帮兄弟,围着井口,想尽了办法,也无法下去。  黄胡子大怒道:“把尸体捞上来,我要奸尸。”  手下兄弟想了很多方案,无论如何都捞不上来。那井口比较小,人下去不好上来。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,黄胡子只好放弃。  一位兄弟把邻居大娘的尸体拽了过来说:“大哥,你要是忍不住,就日她吧。”  黄胡子说要奸尸不过是狠话,再说,大娘的年纪已经很大了,他当然不会动手。“我日你娘。”黄胡子对那位兄弟骂道,“这么老了还让我日。你这个狗日的。”  “是,大哥,待会我去抓个小姑娘给你。”那位兄弟谄媚地笑着说。  “拿石头盖住井口,”黄胡子用浓重的济南口音说道,“傻逼,看你死了小魂能不能跑出来,妈的个逼的。不让我日,让龙王日吧。日死你个血逼。”他说完之后,对着井口吐了口黄痰,随后骑上马,走开了。  两个多小时后,张家的房屋倒塌了。  傍晚时分,在距村子不远的湖边有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孩子,神色匆忙地走着,边走边东张西望,显得极为害怕。这个孩子就是张彪。他是如何从熊熊烈火中跑出来的,一直是个迷。  有一种说法是,他被吊起时,手里偷偷藏了一把小刀。待土匪走后,他割断了绳子。还有一种说法是,大火蔓延到房梁,烧断了绳子,于是他跑了出来。至今,他都没肯定过这些说法。所有一切依然是个巨大的迷。由于这些都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,所以无人知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  上述神偷老爷子出身的故事是三叔讲给我的。不排除其中有演绎的成分。大概的意思是,老爷子是青楼女子意外怀孕,被迫流产生的孩子。生下后母亲去世,他被当地张老汉收养,取名叫张彪。张老汉被小刀会的人杀死后,张彪才六岁,此后流落他乡,为了生计,入了盗贼的门。  至于他是如何入行的,也有好几种说法。很多说法明显是后人演绎的,但有一种说法我觉得较为可靠。情况是这样的,张彪跳出火炕后,来到湖边游荡。一个无家可归的六岁孩子,能去哪儿呢。走着走着,他已经饥肠辘辘。突然,他看到前边的芦苇荡旁边有一条乌篷船。  求生的本能让他走近了那条船。船上坐着一位老人,花白的长发在风中飘着,人很瘦,脸色苍白。他背上有一把刀,扎得很深。  “孩子,你过来,”老人将张彪叫了过去说:“你攥着刀把用力拔。要一下子拔出,要用力,知道吗?”  张彪点了点头。他握住刀把,使出了浑身的力气,将那刀从老人身上拔了下来。鲜血从老人伤口处汩汩流出。  “我日你亲娘,不能小心点。疼死了。”老人叫唤着。鸭屎从船上拿起一块布,捂在了老人的伤口上。  “这里有渔网线和织网的针,小孩眼神好,帮我把渔网线穿进针孔里。”老人命令道。  虽然天色已晚,但月光很强。孩子的眼神是敏锐的,借着月光本来应该看到针孔。可是,张彪从未见过针孔,也没有穿针引线过,所以穿不进去。  “笨蛋,”老人极为失望地说:“连针孔都看不见?”老人从张彪手中夺过渔网线和针,一下子就穿成了。张彪极为诧异,老人的视力竟然这么好。  “缝针线会吗?”老人问。  “不会,”张彪说。  “你他妈逼的会什么?”老人手握刀柄,气愤地骂道。第9章 老鲶鱼  过了几分钟,老人伤口的血止住了,他叹了口气,极为失望地对张彪说:“过来,这样缝。”老人在自己衣服上比划着。然后让张彪给他缝合伤口。  张彪颤抖着手给老人缝了七八针,老人疼得直骂:“XX养的,你他妈的弄得真疼。你要弄死我啊你。Z你妈的。”  一听有人骂自己是“XX养的”,张彪极为愤怒。他大声说道:“我不是XX养的。”他还想理论,但是又觉得眼前的这位老人虽然有伤,但一定是个狠角色,心生了几分畏惧。  老人一脸愤怒地看着鸭屎,随后压低了声音,极为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不该骂你XX养的。你继续缝吧,缝完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  张彪拿起针线,继续缝了起来。缝合完,在老人的指导下,张彪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。包扎完后,老人心情好了起来,招手道:“过来,坐我身边。”  张彪走了过去,依然很戒备地东西乱看。  老人从小船后舱拽过来一个包裹,扔给了张彪。张彪打开包裹发现,里面都是好吃的。有猪肘子、烧鸡、烤鱼和烧饼。张彪一天都没有吃饭了,抓起肉来就啃。  “喂喂,你他妈的慢点,能不能给我留点?”老爷子在张彪头上轻轻拍打了下,笑着说。他仰起脖子,喝一口葫芦里的烧酒,一脸滋润的样子。  酒足饭饱之后,老爷子拿出一个大洋递给张彪说:“孩子你心善,就是太笨。这个钱你拿着,算是对你的酬劳。赶紧滚吧。”  张彪摇了摇头,没有接那钱。  “怎么了?嫌少?这个够你们家一年的米钱。”  “我没有家了。”  张彪哭着把自己的经历粗略地说给了老人,隐去了很多关键信息。老人边听边跺脚,气得大骂:“黄胡子你个狗日的,跑湖里来做业,早晚不得好死。你们小刀会也早晚会被人日了。”  老人摸了下张彪的头问:“还有什么亲人吗?”  张彪摇了摇头。  “要不你跟我吧。苦是苦了点,不过混个温饱还是可以的。等你长大点儿了,再去谋个营生。”老人说。  “好啊,”张彪高兴地说:“我叫你什么呢?爷爷还是大伯?”  “什么爷爷大伯的,叫我老鲶鱼。”老人笑着说。  老鲶鱼在山东境内是绝无仅有的顶尖盗贼。他生在盗贼世家,家族里嫡长子才有资格做盗贼,其他的孩子都改行做正经营生了。在他们家族,做梁上君子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。这个家族到底姓什么,一直没有人知道。  他们家族出来的人都以江湖外号示人,老鲶鱼便是他的江湖名号。凭个人能力,老鲶鱼在山东无人能敌,但他是个独行侠,没有任何帮手,也没有任何徒弟。他结过婚,据传自己有不育症,注定无后。妻子病逝后,他便一个人闯荡江湖,好不逍遥自在。眼看年纪大了,膝下无子,老家无人,好不凄凉。  老鲶鱼家族有三种绝活,分别是“缩骨功”、“夜视眼”和“四只手”。老鲶鱼是这些功夫最后一代传人。如果他没了,这些绝活也就彻底从人间消失了。这个家族每一代只出一个人,所以江湖上对他们家一直是有期待的。  老鲶鱼的祖辈都成名很早,唯独到他这一辈,成名晚了些。不过,他成名的代表作却强过他历代的祖宗。宣统年间,他潜入恭王府,从守卫森严的库房偷了一块黄宝石,并在放宝石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大名。这颗宝石属于无价之宝,所以老鲶鱼在江湖上瞬间成名。  如果仅仅是偷了东西也就罢了,他竟然将这块无价的宝石直接送给了北京八大胡同的一位姑娘。更神奇的是,这位姑娘是那家青楼最丑的一位,人老珠黄,基本上没有什么生意了。在当时,这件事引起了更大的轰动。  人一旦成名就会忘乎所以,老鲶鱼也不例外。他最风光的时候,正值壮年,经常干很无厘头的事情。他曾经偷了天津一个大家族的财宝,把北京一个青楼的姑娘全部赎了出来,结果遭到了姑娘们的集体抵制,大家得了自由丢了工作,并不觉得划算,后来又纷纷回到了那里。  他一生多数时间不带分文,到了哪儿偷哪儿,从未计较过钱。对他这样的高手来说,花钱太费事,他偷的很多财宝也并未用作扩大自己的事业,而是送人的送人,扔掉的扔掉,挥霍的挥霍。他是一代奇人,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说,除了微山湖当地人外,真正见过他的人很少。终究是因为书读的少,浪荡江湖,荒废了大好光阴,直到两鬓花白,身体日渐衰老时才发现,没有点积蓄果然很可怜。  名气大也会带来烦恼。他在北平晃荡那会儿,经常在各处留名,所以容易被盯上。民国元年,他在南锣鼓巷的王府里被天罗地网给抓住了,随后关在了监狱里。那次被抓就是有人给他下套,他尝到了身陷囹圄的滋味。他双手反绑在柱子上,被锁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内。牢房做了各种加固,以防止他逃走。  当天深夜,他还是逃了出来。他逃出来用的便是自己的绝活。首先是缩骨功。他自幼锻炼,所有的关节都极为灵活,可以自由伸缩。他可以将胳膊的骨头向后缩到自己胸膛里,也可以将胳膊和腿都向后缩一节。  缩骨后,他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头能过去的地方。同时,他还有四只手。所谓四只手,无非是双脚的脚趾头与手指头一样灵活。这是从小就要锻炼的能力。即便是双手被绑,他依然能够用脚打开任何锁。成功逃出后,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又高了好些。  但他年事已高,这个行当已经后继无人了。每当想到这些,他便极为难过。看到孤儿张彪时,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张彪的出身很适合入行。但他不能轻易收徒。这是他的家规,他绝对不敢轻易打破。  不过,他想到了帮助张彪的其他办法。第10章 消失的账本  老鲶鱼是个极为古怪的人,回微山没几年,但是早已闹得整个地区赫赫有名了。皮家的势力在东北和微山都存在的时候,老鲶鱼在东北三省是皮家坐上宾,在微山也是皮家座上宾。所以,老鲶鱼也是楼外楼的常客。  如果张彪告诉老鲶鱼,他的生母是楼外楼的一位妓女的话,老鲶鱼可能会特殊照顾他。张彪出于自保,不仅没有说出据传言自己是楼外楼妓女的孩子,也没有说张老汉是自己的养父。只是说,张老汉是自己的生父,而生父死于小刀会之手。  运河帮李一刀崛起之后,对老鲶鱼非常打压,他肩上的这一刀就是拜李一刀的人所赐。如果没有这一刀,老鲶鱼不会教张彪任何东西。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刀,他才决定将自己毕生所学,间接传一些给张彪。  他一开始对张彪的判断是,这个孩子很笨,学东西慢,悟性比较差。不过,张彪性格中有一样东西让他很震惊,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特殊意志。老鲶鱼经常问他叫什么,每次张彪仅仅低下头,什么都不说。  老鲶鱼打心眼认为,这个孩子并不简单。 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,老鲶鱼就决定,要赋予这个孩子生存的能量,但不准备让他做自己的徒弟。从此,张彪便跟着老鲶鱼学艺,但从来不敢叫他师父。他到底学了什么,怎么学的,一直是个谜。根据三叔以及当地老人的回忆,大概的情况是这样的……  讲老爷子的学艺经历,要从微山湖边一栋破旧的木屋说起。我小时候去那里玩过几次。那时屋子早已废弃坍塌了。据说,这里就是老鲶鱼在微山湖的老巢。这个老巢的具体位置也比较隐秘。  从老运河的码头向西,沿水路走十几里地便可以看到一片荒林。林子里以杨树居多,也有不少柳树、槐树和梧桐。在林子深处,靠近一条小溪的旁边,有一栋木屋。木屋里有个地下室。传说,老鲶鱼在这里住了好多年。  那天晚上,受伤的老鲶鱼带着被火熏黑的张彪来到了木屋的地下室。对张彪来说,住在地下室的好处是,不用挨饿,也不用担惊受怕。  老鲶鱼并没有立即教他任何东西,而是让他干各种各样的活儿。自从有了这个孩子,这位老头儿变得懒惰了很多。他整日喝得醉醺醺的,向张彪介绍自己当年的辉煌经历。每当讲到与自己相好的青楼女人,他便笑得合不拢嘴,一个个大黄牙清晰可见。  半个月后,老鲶鱼的伤基本好了,他便每天晚上带着张彪出去“打食”。  有一晚,他们来到湖边码头上的一家小酒馆,里一群人边喝边聊。聊的内容无非是孙大炮北伐如何了得,陈炯明叛乱的细节等。码头上有些人是从北方沿着京杭运河过来的,所以知道很多新闻。一堆人围在昏暗的烛光下,说得正起劲。  二人走进了酒馆。老鲶鱼年老体衰,在靠门的地方坐了下来。他从口袋里掏出银元,让张彪去买酒。张彪走到柜台旁要买酒,  “熊孩子,为谁买酒呢?你喝还是其他人喝?”酒馆张老板打量了下张彪,有点不客气地问。  张彪没有回答他,而是转过脸,看了下坐在门口角落里的老鲶鱼。沿着张彪的视线,酒馆老板将目光投向门口,发现了坐在那里的正是本地传说的老贼。这么多年了,很多当地人都知道老鲶鱼,但很少有人见过他,不过这位老板在李一刀府上见过他,所以认出来了。  酒馆老板最近向李一刀交了很多保护费,所以对微山湖当地的很多黑道都不怕了。再说,老鲶鱼是个老贼,单枪匹马的,他更不怕。  他见老鲶鱼坐在门口,生怕他会影响酒馆的生意,于是立即离开柜台,怒气匆匆地走到老鲶鱼身边说:“立即给我滚,不要在我的酒馆晃悠,知道吗?再晃悠,我打断你的腿。”  对老鲶鱼来说,类似的侮辱并不算什么,他经历多了。他冷笑了一下,带着张彪离开了酒馆。  夜幕慢慢降临,一轮圆月升到中天。  张彪一直在偷偷观察老鲶鱼,并没有发现他因此痛苦、沮丧、难过。老爷子哼着京戏的段子,显得很高兴的样子,在地下室坐了会儿。  “您不生气?”  “生什么气?”  “人家不卖给我们酒。”  “哈哈哈,”老鲶鱼笑着说,“我们去买酒,说明对他们行业是尊重的。如果我们尊重他,而他不尊重我们,那我们就会不客气。”  老鲶鱼专门用“我们”一词,让张彪摸不着头脑。他到底指的是谁,为何这样说,张彪毫无头绪。不过,他预感,今夜一定有事情要发生。  果不其然,当天半夜里,老鲶鱼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,很快就走出了地下室,消失了。  至于他去了哪儿,张彪并不知道。他一直没敢睡。  约莫黎明时分,老鲶鱼才回来。张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。回来后,老鲶鱼倒头就睡,而张彪则按时起床,到上面木屋里干活。他将木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规整了一下,随后点火烧水,准备给老鲶鱼泡点茶。  屋里的木柴烧光了之后,他打开木门,准备再寻些木柴,突然发现门口跪着一个人。鸭屎被他吓了一跳,赶紧扶着门仔细一看,这不是别人,正是码头酒馆的老板。老板见张彪探出了头,哭着问:“小兄弟,老鲶鱼在哪儿?只要把酒馆的账本给我,他要什么都行。”  “他在睡觉,你说的是什